1995年,在浙江丽水青田县的一个山村小学,7岁的何子龙伏在教室窗外,眼睛盯着教室里的一举一动。他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跑来“偷听”。他想不明白,为什么村子里同龄的小伙伴都上学识字了,自己却不行。
直到老师“终于”发现了他。“你想上学吗?”“我想?!彼炔患按鼗卮?。“那你怎么写字?”他这才明白,自己上不了学是因为不能写字。
何子龙转身跑回家,找出哥哥写满作业的本子,坐在床上,用脚趾夹住铅笔,调动浑身的劲儿往笔尖儿上使。一横一竖,一撇一捺……一个个歪歪扭扭的“字”,落在旧作业本上,如同“鬼画符”,却成了他“改写”人生的第一笔。
走上领奖台
用脚写字是一件“苦差事”。练上20分钟,何子龙便腰酸腿麻,浑身难受。冬天室内温度低,光着脚?;岜欢持祝巫恿挥蟹牌?。几个月后,字被写进了“格子”,他也如愿坐进了教室。
何子龙的双臂是在一年前没的。6岁时,他在菜地旁玩耍,因为碰到变压器双臂截肢,手术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钱。农村的生活与劳作密不可分,没有双手意味着没有“吃饭的本事”,何子龙不想成为家里的累赘。读书,是他唯一的出路。
他珍惜每一个学习的机会。四年级时,学校组建了书法兴趣小组,何子龙被老师选入,从钢笔字练起,到学毛笔字,逐步培养了对书法的爱好。那时候,他已经改用口咬笔,却只会用蛮力,经常因为咬裂笔杆,扎得嘴里鲜血直流,但都磨灭不了他对书法的热爱。
2000年,在县里举办的少儿书法大赛上,何子龙的书法胜过所有健全孩子,获得了特等奖。学校在升旗仪式上安排了颁奖环节,他至今都记得那天领奖的情景。那是个星期一,天气很晴朗,全校师生整齐列队,掌声像潮水一样涌来。
自那以后,他发现,很多人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变化。原来每天都要回答“没有手你怎么吃饭”“怎么穿衣”之类的问题,何子龙早就厌烦了。后来常常听到的却是“你真厉害”“字写得真好”,人们的目光不再仅仅停留在那两条空袖管上。
苦练书法不罢休
书法为何子龙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自信,也为他带来了更多机遇。
在县残联的帮助下,何子龙得以拜师书法家汪永江。汪永江在浙江大学艺术与考古学院任教,不时为何子龙寄去名家字帖,何子龙也把自己练字的成果寄给老师求教。天长日久,何子龙的书法就在书信往来中一点点进步。
但老师也不是什么都能教。写得好与不好容易教,如何用“嘴”写好却只能靠何子龙自己摸索。
嘴里含着笔,总会不受控制地流口水,影响书写。何子龙就从练字前戒饮,大半天滴水不沾。不喝水还算容易,找对咬笔的位置就需要一点运气??谑橐П屎芄丶?,咬对了,运笔流畅力道得当;咬不对,细微之处总不从心。旧笔上有牙印,可以循旧,新笔就得一次次试。因此,但凡找准一次咬笔的位置,中途休息何子龙也绝不松笔。这些都是他摸索出来的“笨办法”,却也是顶用的办法。
在书法的艺术表现上,口书与一般书法没有区别,最主要的区别在于书写者大多失去双臂,只能以口代手。也有很多残疾人以脚书写或画画,因此与口书者并称为口足书画家。在这个特殊的文艺群体之中,最为社会所熟知的莫过于“无臂七子”,这7位书画家都是因为事故失去双臂,在书画领域成就斐然。与这些人相比,何子龙坦言,自己写得“没那么好”,但能比很多人用手写得好,他已经知足了。
十几年苦练口书,何子龙的书法水平日益精进。2015年,他加入中国肢残人协会口足书画委员会,并受邀参加全国第九届残疾人运动会开幕式,与16位无臂残疾人共同口书百米长卷。他记得,他写了一个“自”字,一个字一米见方,颇费了一番力气,但能在全国观众面前展示口书,他感到十分自豪。
没有双臂也能为他人撑伞
大学毕业后,何子龙求职不畅。2014年,他回到老家开始直播口书,每天至少播8个小时,靠熬时间积累关注度。渐渐,他挣够了生活费,成了“实时在线千人主播”,还累积起数十万的粉丝量。
通过直播,何子龙也鼓舞帮助了很多残疾人。杨阳是脑瘫患者,父母离异后一直和奶奶相依为命。因为康复中遇到很多困难,加上即将从特校毕业,不知道未来何去何从,杨阳非常沮丧,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。何子龙知道了,就讲自己的经历鼓励他,叮嘱他“不要放弃”,还私下指导他做自媒体。慢慢地,杨阳走出家门,开始自食其力。尽管只是在街头卖气球补贴生活,却逐渐找回了生活的方向。
那些年,在何子龙的直播间里,“杨阳的故事”几乎每天都在上演,这是比收入更令他感到心满意足的“成绩”。
2021年,为了寻求更大的发展空间,何子龙带着妻女来到了深圳。在深圳,他不仅做自媒体,也越来越多地参与公益活动。
他和好友发起成立了残障者融合互助(深圳)发展中心,通过自己掌握的社会资源,直接或间接地帮助了上百名残疾人就业;他组织发动大学生志愿者,为残疾儿童提供学业辅导等志愿服务,为孩子家长减轻压力;他积极参与宣讲、组建宣讲团,走进学校、街道和社区,用自强的故事鼓舞大众;他还成为一名公益书法课老师,每周按时为区里的书法爱好者讲授书法知识。何子龙忙得周周无休,却觉得“能被需要是一种幸?!?。
2025年3月,何子龙入选2025年第一季度“中国好人”候选人名单。他说:“正是因为自己‘淋过雨’,一路走来得到了很多关心关爱,所以更应该在有能力的时候,力所能及地帮别人‘撑把伞’?!?/p>
在书法中,何子龙最喜爱行楷。这种字体比楷书行笔自由,又比行草规正。就像他的性格,简单、正直,也带着一点敢想敢干的灵动。在他看来,书法不仅是技法的锤炼,更是心灵的修行,而赋予书法作品艺术生命的正是书写者的情感与思想。因此,写好字和做好人相辅相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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